2011年3月27日星期日

日本大災難的經濟後果、日本的經濟困局

向松祚



日本地震、海嘯、核泄露三大災難以排山倒海之勢,摧枯拉朽之力,霎那間讓數以萬計的生命消失,數以百億計的財富毀滅,數以十萬計的人民無家可歸,大片國土面臨最恐怖的核污染,舉世哀痛!舉世震驚!舉世駭然!舉世救援!舉世反思!

反思什麽?老生常談之說,無非是要評估日本大災難對日本經濟增長影響幾何,對全球經濟增長影響幾何,對世界貿易影響幾何,對全球匯率和利率影響幾何,對大宗商品價格尤其是能源價格影響幾何。譬如世界銀行最新發佈報告,說日本大災難對日本GDP增長的影響大約爲-0.5%,災後重建則需要5年之久。此類估計和預測,聊勝於無,不能太當真。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之研究人員之多,掌握資源之詳,運算能力之強,舉世無出其右者。然而,若有好事者願意去檢查兩大機構歷年來對全球經濟和各國經濟之預測準確度,其成績單絕不會好過街邊的販夫走卒!所以者何?絕非是這些機構不願意慎思明辨和詳盡計算,乃是人類經濟體系和自然體系之演變,從最本質上是否可以被準確預測,至今是一個沒有解決的大問題。個人之見,人類經濟體系從本質上是無法被準確預測的,自然體系之演化是否可以被精確預測,也在未定之天。

說不能準確預測,當然不是說我們連大趨勢也不能做一些基本的判斷,否則一切科學就都要失去立足之地。我的判斷,日本經歷如此罕見大災難之後,本國經濟將陷入更嚴重的衰退乃至蕭條(衰退者,經濟增速放緩之謂也;蕭條者,經濟負增長之謂也)。所以者何?

其一、日本實體經濟將遭受沈重打擊。首當其衝的是旅遊業以及相關的餐飲、酒店、運輸、諮詢等等服務業。據不完全統計,此類服務業約占日本經濟30%。保險理賠亦將重創日本金融服務業。

其二、災難對日本國民心理打擊異常沈重,必定降低其消費意願和強化儲蓄之衝動。企業和個人將投資或資産轉移海外,企業將産業鏈更多移植他國之可能性,亦不容低估。3月20日筆者參加清華大學中國和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之論壇,幾位學者就談到日本本土産業將加速“空心化”,此爲風險分散之策略。大災難之後,日本個人、企業和國家皆有分散風險之強烈動機。

其三、日本大災難之後,日元匯率急劇飆升,創下二戰以來最高水準(1美元=76.25日元),讓舉世許多學者和投機者大跌眼鏡。按說災難會削弱日本經濟,匯率理應貶值,不貶反升所爲何事?

個中緣由並不簡單。日本是所謂量化寬鬆貨幣政策之始作俑者,早在1996-97年,面臨本國經濟長期衰退,日本中央銀行將基準利率將至0.25%以下,實際就是零利率了。如此低的利率水平,刺激外匯市場投機者大肆舉借日元買空賣空,日本從此成爲全球流動性泛濫的主要策源地。大災難瞬間襲來,市場投機者有先見之明,他們預測日本災後重建需要大量增發國債。目前日本國債餘額已經越過11萬億美元,是2011年日本GDP的210%,爲舉世之冠。再度增發國債,貨幣市場利率就可能大幅度上升。外匯投機者於是大肆抛售美元、歐元、澳元以償還日元借款。日元需求急升,匯率自然飆漲。此外,日本金融機構尤其是保險公司爲應對災後支付,也開始抛售海外資産兌換日元回國(日本海外資産龐大,超過10萬億美元)。

3月18日,西方七國中央銀行聯手干預外匯市場,日元匯率應聲回落到1美元=82日元水平。然而,我以爲日元匯率短期內仍將震蕩升值。即使多國中央銀行聯手干預,也不會有實質效果。須知今日全球外匯市場每天的交易量接近4萬億美元,全年交易量接近1000萬億美元。中央銀行區區數百億美元之干預,如何可以扭得過市場這條大腿?有史以來各國央行最大規模的聯手干預是1985年9月22日《廣場協定》簽署之後,規模超過2200億美元,也只是短期發生效果。假若日元匯率真的繼續震蕩走高,日本出口就會雪上加霜。

其四、大災難讓日本股市幾天之內縮水超過10%,未來難有好轉。虛擬財富大幅度縮水,實質財富被大規模毀滅(地震海嘯毀壞的住宅和其他財産簡直無法估量),素以謹慎著稱的大和民族一定會更加勤儉節約。國內消費萎靡不振從來就是制約日本經濟增長的最大頑症。展望未來,前景可謂是“山重水複真無路”了。

其五、前面說日本是量化寬鬆貨幣政策之始作俑者。大災難之後,日本中央銀行銀行已經向金融市場注入55萬億日元,規模超過美聯儲量化寬鬆第二波,速度之大,金額之大,再創世界紀錄!大難臨頭,政府不能無所作爲,股市崩盤,央行怎能袖手旁觀!所以日本大規模注入流動性不僅沒有向美聯儲去年11月宣佈量化寬鬆那樣,成爲“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反而是贏得齊聲稱頌。然而,日本金融市場真的缺乏流動性嗎?從長遠視野和真實經濟角度看,大量注入流動性能夠挽救災難損失嗎?非也!日本本來就是全球流動性泛濫之重要策源地,此舉必將再度加劇全球流動性泛濫!禍福相依,孰因孰果?莫衷一是。不過有一點兒可以肯定,全球貨幣匯率必然更加動蕩,大宗商品價格必然繼續上漲。核危機之後,日本對天然氣和其他能源之需求肯定上升,舉世通脹壓力將愈演愈烈!扶桑一國遭遇大難,嚴峻後果殃及全球。

對災難的反思當然不能僅僅局限於GDP的增長和貨幣匯率。地震海嘯驚心動魄,駭人聽聞,核危機之陰影則將長期籠罩人們心頭,久久揮之不去。日本素以科技先進和産業精細著稱,核危機卻暴露出日本企業管理和政府監管方面驚人的“黑洞”。世界許多核能專家已經開始批評日本長期忽視核安全,對設備老化、年久失修視而不見,對可能的風險估計不足(譬如核電站的設計就沒有達到最高抗震級別)。核危機、核輻射、核擴散不同於任何其他災難,它是完全“不可逆”和“不可修復”的,對人體的影響將通過遺傳基因長期存在。日本大災難再次給人類敲響最恐怖的警鐘:人類真的有一天會在核能的巨大威力之下同歸於盡嗎?遍及小小寰球的核能電站和軍事強國龐大的核武庫,就是人類自我毀滅的定時炸彈啊。如果徹底抛棄核能,我們就必須重新反思人類的能源發展戰略,如果繼續發展核能,我們又怎能確保萬無一失?

由此聯想到最近愈演愈烈的利比亞危機。不管西方軍事打擊效果如何,利比亞和北非、中東形勢都難以根本好轉,全球恐怖勢力將坐收漁翁之利。世界反恐專家正在日益擔心總有一天,核武器將落到恐怖分子手中!即使核武器大國之間不爆發核戰爭,恐怖分子的核武攻擊亦足以將人類致命!

嗚呼!人類物質生活似乎是越來越文明和高級了,人類所面臨的風險卻似乎也是越來越大了,而且是“一死萬古休”的系統性和整體性風險,是完全不可逆的毀滅性風險!解救之道當然不是金融學和經濟學的風險分散模型(次貸危機和金融海嘯讓那些複雜之極的數學模型成爲笑柄!),而是要回歸人類本源和終極的人文精神和價值取向。孔子曰:“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聖賢之教,得無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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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經濟困局


楊懷康



日本經濟低迷於茲有年,再為地震、海嘯、核洩連環衝擊,此又豈止屋漏兼夜雨而已?那是禍不單行了。執權者可以如何應對?飯桌上給家小出這條題目。

按入門經濟學教科書說,選擇不外乎財政及貨幣此兩道政策板斧而已。不幸,在這兩方面日本政府的選擇都不多。財政方面,面對此番境況,無論是哪家哪派的學說,都會主張政府增加開支。除了緊急救援賑災,災後重建更是在在需財。故此日本政府走不掉是要增加開支的了。


債台高築

然而地震前日本政府已債台高築,總負債幾達國民生產總值(GDP)的200%。水平之高,僅次於經濟全面破產的津巴布韋(超過300% GDP)。在所謂「發達國家」當中,無出其右,甚至倍於爆發債務危機的希臘(約100%)及愛爾蘭(約70%)。

捨財政政策之外,當然還有貨幣政策這道板斧。即如美國,金融海嘯後不便一波接着一波地「量化寬鬆」(QE1、QE2、QE3)了嗎?事實上連場災劫後,日本銀行確又第一時間給金融系統注入一萬五千億日圓(一千八百三十億美元)資金以應變。可是日本的利率早已長期徘徊於零的水平,減無可減,進一步「量化寬鬆」又起得到什麼刺激作用?


信貸評級的臨界點

故此即使財赤惡化,日本政府將別無選擇要增加財政開支。這是個一步一驚心的策略,沒有人知道行到哪一步便會踩中信貸評級下調的臨界點。若然評級機構降低日本國債的評級,從而觸發債務危機,其殺傷力又豈會比九級地震小?

事實上在地震前夕,菅直人政府正在為財赤憂心,籌劃提高消費稅以降低赤字,減輕負債比率,足見他們對評級機構心存戒懼。以當下的境況,消費稅恐怕是加不成的了。待到塵埃落定,恐怕他們仍得要細細思量有否條件大幅增加開支。


變賣資產

財政與貨幣政策這兩道板斧都掣肘重重,那又還有別的辦法復甦日本經濟否?家小不知哪裡來的靈感,衝口而出曰:「何不變賣資產?」這確又是三十年前鐵娘子戴卓爾夫人為英國經濟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英國電訊、英國航空、鐵路等國企不擅管理,長年虧損形成財政負擔;私有化既可以止血削減財赤,更可以為庫房帶來進賬,降低負債、改善信貸評級。解除諸般官僚束縛,私有化的國企當然生機煥發了。

變賣資產、私有化國企確是個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辦法。董建華政府在敗掉兩千多億元財政儲備後(數目為港英留下來的財政儲備的一半),不亦慌忙把部分地鐵股權私有化掛牌上市嗎?當時機場管理局、郵政署以至水務署亦一一被列為私有化對象。

只是到標榜「強政勵治」的曾蔭權上台後,真的是每週一鑊:這個星期,梁展文案俞宗怡把關失職;下一個星期,臨時財政撥款,陳家強不知箍票有責;再不然便是新科壹哥企硬,要警隊道歉?天方夜譚!七國咁亂,疲於奔命救火,那又何以言管治?私有化國企以提升香港的競爭力?那才是如假包換的天方夜譚呢!


日本身罹殘疾

這當然是題外的題外話了。日本遭逢浩劫,國民堅毅應變,質素情操高尚,贏來舉世讚頌。然而當前的現實是,日本經濟即使不是病入膏肓,亦是身罹殘疾;再飛來橫禍,要經濟復元又談何容易?這是個什麼的殘疾?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日圓開始升值。資金湧入,形成泡沫。當時的說法是賣掉東京皇居前的那塊地皮便足以買下整個加州。及至泡沫爆破,二、三十年來地產、股市持續滑落,至今兩者均已從高位滑落超過七成 —— 而了無起色。經濟陷入通縮,那當然打擊消費意慾;捱過四、五年通縮的香港人當又知道箇中滋味吧!


國債需求萎縮

與此同時,日本取向排外,不歡迎移民;前景黯淡,出生率長期處於低水平,結果人口老化,陷於負增長。這除了損及經濟活力,又加重政府的退休福利負擔,令財政更形尾大不掉。這般境況,何方神聖提供資金承接政府發行的國債?來源不外乎兩個。國內,不是老百姓的儲蓄,便是企業的利潤。國外,投資者出於各種計量的資金投向。

不管是出於對前景悲觀,故此節約消費以防萬一,還是節儉成風,事實是日本人儲蓄率高,國債由是有銷場。經濟不前,資金欠出路,好些企業以餘資購買國債。可是人口老化,「咬糧」養老者眾,往下去私人儲蓄難免減少,以致對國債的需求下降。至於外國投資者,日本國債孳息微不足道,其吸引力主要來自日圓持續升值。若然日圓升勢不再,你說這些海外投資者又會有何取向?


國債利息負擔重

災劫後,日本企業調回海外資產應急,一度令日圓升上歷史性的高水位。不過這極其量只是個短暫現象而已,不足以改變儲蓄率下降、對國債需求減少的宏觀現實。除非有辦法籌集資金以應付災後重建所需的龐大開支,否則日本銀行難免要印銀紙吸納國債以為支持。果如此,日圓供應將必然增加;其他條件如若保持不變,那麼日圓匯價又焉能不下滑,從而削弱外資對日本國債的需求?

即使國內儲蓄率下降,國債需求萎縮,日本銀行不印日圓吸納國債那又如何?如若其他條件保持不變,需求減少,國債價格必然下跌 —— 也就是孳息上揚。國債沉重,利息是財政預算的一大開支;有專家作過推算,國債孳息每上升一百個點子,新增的利息支出將相當於蒸發掉四分一的稅收。那又焉能不令財赤惡化,邁向信貸降級的臨界點?


連鎖反應不堪想像

為了防止國債跌價以致利息支出增加,日本銀行除了印銀紙吸納國債 —— 即是任志剛口中的財赤貨幣化 —— 又豈有別的選擇?然而這麼一來,也就無可避免要犧牲日圓的匯價。可是日圓一滑落,後果不堪想像:外國投資者拋售日圓國債↓國債跌價↓日圓利率上升↓日本銀行印製日圓吸納國債以承托債券價格↓日圓匯價進一步下滑。這個連鎖反應比核燃料棒熔毀、輻射擴散來得更為可怕。

當然世事無絕對。況且鄙人坐堆填區而觀天,怎作得準?可以肯定的是,未發生這場浩劫,日本的負債水平已遠遠高於所有「先進國家」;無論是財政或貨幣政策,轉圜的空間有限。國難 當前,除了硬着頭皮增加開支(也就是令財赤惡化)、進一步放鬆銀根(也就是增加日圓供應,形成日圓匯價下滑的壓力),那又還何來別的選擇?菅直人首相指此趟災劫是二次大戰以還日本面對的最大挑戰,此又誠非虛言也。日本政府可以變賣什麼資產以解此厄困?

2011年3月21日星期一

日本大量注資救災 全球加息觸發滯脹

信報財經新聞 社評



經過一個多星期來的搶救,日本福島核電站洩漏事故開始受控,上週末據英國BBC報導,福島第一核電事故搶修人員表示,已成功將核電站內的抽水機接上了外界電源,相信最惡劣時刻應已過去。接著下來的,是日本政府如何著手進行重建工作──日本央行在上週四宣佈,繼當天上午向金融系統注資五萬億日圓之後,會再向金融系統立即追加注資一萬億日圓,這是日本央行連續四天宣佈注資,其向金融體系注入的資金規模已達三十七萬億日圓(約合四千六百六十億美元)。

美國第二輪量寬(QE2)投入六千億美元,但是在半年之內逐步推行;日本救市,前後約一個多星期,投入已近美國二次量寬的八成資金(消息傳來,日本政府還計劃發行逾十萬億日圓震後重建債券,由日本央行直接全額買入);日圓是完全可自由兌換及用作儲備的貨幣,日本央行大規劃注資入金融系統,其產生的「水浸」市場效應跟美國聯儲局量寬措施等同。日圓滙價在三月十七日一度攀升至七十六(兌美元),刷新了一九九五年四月創下的戰後最高水平,然而在日圓預期出現「超量供應」的情況下,這種急升只屬炒作現象,日圓根本沒有大升的條件(日本政府的債務佔GDP已達百分之二百,大地震後追加財政,惟有開動印鈔機,日圓又怎能避免貶值),隨著七國集團財長和央行行長聯手干預,日圓滙價迅即回落。

事實上,不管日圓升值還是貶值,日本在地震過後進行大型重建,必須對外購買各種資源商品,在中國、印度及其他新興經濟體搶高了價格之後,增加了額外的「日本需求」,資源商品價格必定大幅飆升,從近期石油、糧食、黃金、銅的價格走勢來看,另一輪資源商品漲價潮勢所難免,通脹壓力將愈來愈大。

現在看來,一場全球性的滯脹正日益逼近,因為當前的通脹成因,主要是由成本推動,其中以中國的情況最明顯;日本經濟長期不振,日圓維持在零利率水平逾十年,然而經濟仍然奄奄一息,現在因災後重建而刺激需求,只是為了重修損毀了的建築、基建、公用事業等;對物資和各類資源商品的需求增加,如果不是因為內部增長帶動而來,原材料漲價只會推高成本,但不能傳導到最終的消費品價格上──情況一如內地,生產成本不斷上升,但企業無法加價,最後企業利潤受蠶食,經濟表現將會更差。

全球經濟目前正處於穩步復甦期,美國看來已脫離險境,相信第二輪量寬在六月結束後將不會再有第三輪,今年內美國也可能開始加息;日本適逢在這段期間發生大地震災難,受惠於全球已進入復甦初期,日本震災不會加重金融海嘯後的困境;但是,繼美國之後再加上日本「大印銀紙」,資金氾濫,勢必令通脹惡化,為了及早因應,各地加息步伐肯定會大大加快。人民銀行上週五再加存款準備金率,而且一加就達○點五個百分點,以顯示人行壓抑通脹的決心。中國以外,對阻遏物價上漲措施最激烈的是印度──印度央行在三月十七日宣佈再加息,是十二個月內第八次;此外,亞洲區內越南、泰國、南韓都採取了更激烈的加息行動;除了亞洲國家,歐羅區二月份通脹率為百分之二點四,看來歐洲央行在今年四至五月重新啟動加息事在必行。

美國開始出現復甦勢頭,對全球經濟應是好事,然而推動復甦的量化寬鬆政策的後遺症是通脹肆虐,發展中國家都以加息嚴陣以待,現在再加上日本為震後重建大量注資,結果通脹來勢可能更猛;經濟未能全面復甦而息口已持續上揚,滯脹危機加深,經濟前景也更令人擔憂。

2011年3月15日星期二

民粹竟源於專制 扭軚不因為官蠢

練乙錚



小別一載,筆者2月回到香港,適逢預算案發表,應邀在港大的一個研討會上提出一些意見,主要批評預算案背後的經濟學理據嚴重不足【註1】,還未及整理成文,特區政府便已改弦更張,未雨綢繆變成派錢為綱,超額盈餘哪怕變成赤字預算也在所不惜。

觀特區政府一貫理財方針及當下本地經濟穩步上行形勢,一份好的預算案並無必要大事派錢,能夠有效支持政府既定工作計劃之餘,只須承諾設計一些精準方案有效扶助赤貧便可【註2】。曾政府餘日無多,既無選舉連任之各種顧慮,亦沒有義務為下屆政府鋪路(大家記得「政改方案不得超越2012」),故工作上實可我行我素,據既定原則辦事。

政府智囊未掌政治脈搏

不過,政府竟然急轉彎,不僅大手釋出幾百億元公帑,還放棄了幾十年來一套行之有效、寫進《基本法》的審慎理財哲學。如此變臉,不可能是個別官員低能所致,因為政府一切重大決策(如額外派錢幾百億),都必須經過行政會議討論,才可公佈;若罵曾俊華蠢,則以梁振英為召集人的整個行政會議也一樣蠢。

況且,二曾乃政務官出身,「久煉成精」,政策遠見一般欠奉,但在絕大多數情況底下,行事章法不會亂套如此;按曾特首剛愎性格,亦當不致於在此階段在本地某方民粹力量面前低頭。為求方便,現在大家的批評矛頭儘可直指主事官員,甚或提出下台要求亦無不可,但事件後面必有其他原因半路殺出,非個別港官包括二曾所能抗拒,以致完全打亂其陣腳。

預算案急轉彎,只可能是忽然出現北京政治干預的結果;而未能事先摸清北京政治脈搏、照顧其政治需要,從而寫出一份一開始便讓「阿爺」安枕無憂的預算案,則是特區政府裡專責政治分析的一眾智囊的又一重大失誤。北京現階段對香港的政治要求很簡單,就是要如同在國內一樣,「把不穩定因素消滅於萌芽階段」。

去年12月,北非、中東出現的茉莉花革命,中共馬上警覺,在全國各地及網絡空間布下重重反革命天羅地網,嚴防社會大小規模騷亂。但是,她公開對外宣傳的,如常是「黨政軍民上下一條心」那一套;北京外交部發言人三番四次對中國可能出現茉莉花革命之說嗤之以鼻,可謂最典型的色厲內荏、內張外弛。

問題是,中國大陸社會矛盾深重的形勢,從未在一些深信中共宣傳的特區政府官員、當權派智囊意識中出現——他們信的是,祖國經濟蒸蒸日上,黨的管治固若金湯,哪來茉莉花革命的影子?而香港方面,金融局面早已回穩,經濟重納升軌,失業率低於4%,股樓市俱旺,泛民兄弟鬩牆,當權派日子好過,哪有什麼「臨界點」?故「洋紫荊革命」一詞在香港出現後,特區當權派上上下下依然「定過抬油」。

不過,北京要的政治安全係數極高,在大陸她有把握鎮住茉莉花革命,卻不能阻擋港人當中出現「洋紫荊革命」的意識或行為;香港社會運動若能牽動大陸民意(這點少不免),中共維穩便加倍困難。在大城市及沿海地區,改革開放政策的受惠者最集中,中共的社會管理軟硬體配置也最森嚴,「茉莉花」的確難開,但在一些二三線城市或鄉鎮、幹部貪污霸地等行為特別嚴重的地方,近年來成千上萬人參加的群眾性騷亂事件為數不少,偶一不慎,難保不會發生泛地區性的星火燎原!

這點,特區政府的政治智囊想也不敢想,遑論按此訂定預算案中的社會安全係數,但中共高層面對危機卻十分清醒。於是,太監不急皇帝急。

香港傳家寶成維穩犧牲品

持平而論,前周公佈的預算案可批評之處的確很多,但比起之前多份預算案,卻並不特別壞。派錢項目不算少,那筆每人6000元注入強積金之數,雖非馬上可用,但港人當中,除了部分等錢濟燃眉之急的低下階層,只要願意,不少是可從每月收入之中相應減少6000元(或一部分)儲蓄,從而增加消費的;對這些人而言,錢進左袋還是右袋,分別不大。

原先出現的有關反對聲音,一是因為此筆公帑發放無原則,並非著力扶貧;二是強積金的管理太貴太差,而特區政府一再強迫市民接受指定基金服務,難保沒有利益輸送。同樣,各界對整份預算案負面反應相當強烈,但並非反映港人普遍活於水深火熱之中,只不過在世界多個不民主國家出現茉莉花革命的氛圍之下,港人縱非低下階層,也對港式不民主產生的政府領導人事事毋須向市民負責愈發厭倦、反感而已。

泛民上週申請遊行,也只是向警方提出三千民眾參加的估算,當局問要不要提高,泛民反而認為不必;就算後來事情鬧大了,星期天的遊行也不過萬人左右,在香港算是「濕濕碎」。正常情況之下,面對此等程度的反對聲浪,二曾可能作出微調,卻斷無馬上投降之理。因此,令曾政府這份預算案一週之內頹然而倒的唯一可信原因,便是北京以維穩為綱下了聖旨,特區政府於是也得立即奉命維穩,數千人的遊行活動也必須盡力阻擋,免得香港的河水犯了大陸的井水。

一國兩制之下,維穩方法大不一樣。在大陸,中共採用的,主要是打記者、封網站、抓維權人士、罵外國傳媒;在香港,中共知道內地的一套行不通,中央要特區政府協助維穩,主要靠特區政府派糖。不過,這一派,香港的保守理財哲學從此顛覆;香港這一制的一件傳家寶,成了大陸社會需要高壓維穩的犧牲品。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一直以來,不少人認為香港不應搞民主,理由是民主政治會引致經濟民粹主義,最終令特區政府放棄審慎理財原則,長遠對香港整體不利。現實是,今天,審慎理財原則是在不民主的特區政府手上葬送掉的,歸根到底,是出於大陸專政體制的維穩需要。

然而,大陸的維穩需要有多大?是否不斷增長?答案可從是屆人大已發表的數據得知。今年的大陸政府預算案中,維穩費總額首度超過軍費,而其13.8%的增幅,不僅大大高於大陸去年民間總消費增幅和GDP增幅,也比軍費增幅高出一個多百分點。換句話說,對中共而言,大陸社會內憂已經大於外患。可以推斷,大陸專制政府愈發需要維穩,香港特區政府便愈得多派錢,勢將成為民粹主義政客的提款機。此點對政治經濟學而言有特殊意義,是對「中國模式」的一個重要觀察,有理論創新潛力。

中央政策組應考慮解散

不過,特區政府有義務捍衞北京政府的面子,絕不能承認是因為協助大陸維穩,而在香港加倍派錢以消弭本地群眾運動、免給大陸維權人士推波助瀾;但另一方面,如此急轉彎,總得來一個說辭。因此,特區政府中央政策組的政治學者在政府預算案急轉彎之後,提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堂:香港社會矛盾激化,到了「臨界點」。言下之意,派錢是香港社會本身需要使然。

不過,為什麼那些智囊在政府制訂預算案過程中沒有敲響警鐘,而只在特區政府急轉彎之後,才似是而非地事後孔明一番呢?真況是,到了臨界點的,是大陸社會——起碼是局部——而不是香港社會【註3】。這一點,智囊事先看不到,事後大言不慚掩蓋真相。

長期以來,中央政策組的經費每年5000萬元以上,扣除各顧問薪金之餘,大部分發放給一些與特區政府關係特殊的「政策研究中心」或「民意調查機構」,市民得到的政策,卻很多一文不值。大事情上,政府得到的民意情報,也往往是「山埃」。一些政治學者,竟看不透路人皆見的大陸社會形勢,猜不出聖上心意之急,未能及早讓特區政府體面行事;2003年「七一」如是,今年的預算案亦如是。政府民望盡失,還需要什麼政治化妝?為省公帑及稍起棄卒保車之效,中央政策組實應自覺考慮解散。

今年的預算案本是支持特首去秋在《施政報告》中提出的施政方針的相關財政方案,如今卻變成一個支持另一外加的政治任務的工具。都說「中國好,香港好」,但此話反過來說亦真:大陸專制維穩需求日甚,香港的一貫理財哲學因此化為烏有,長遠禍及本地街坊。事實就是如此巧妙相關。

註1:例如,政府前年於金融風暴之際拒絕發放消費券,理由是消費券不會刺激本地消費;這次她(本來)拒絕退稅,理由卻是退稅會增加本地消費,必然引起通脹,兩者恰巧是理論上的矛盾。

註2:一些批評者混淆了《施政報告》和預算案的分別——缺乏遠見的是前者,而好的預算案並不特別需要政策遠見,兩者的功能不一樣

註3:香港也有臨界點,但那是市民對政府的一國兩制管治誠信的不信任臨界點;不過,這個點,早在2003年「七一」、政府逆民意順京意那一幕便達到了。

2011年3月14日星期一

大地震難動搖日本經濟根基

信報財經新聞 社評



百年一遇的日本東北八點八級大地震,瞬間將宮城、仙台一帶吞噬,據報仙台若林區海邊已發現二、三百具遺骸;天災無情,人命的脆弱更顯露無遺。

一場浩劫令日本朝野旋即「政治休戰」,包括中國在內各國紛紛表示願伸出援手,希望能發揮一方有難、各方支援的地球村互助精神。

日本方面已發出警告,強度達四、五級以上的餘震,估計將持續一個月以上,或為日本國民帶來更痛苦的煎熬。日本現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排第二的中國是「世界工廠」,但不少精密零部件,主要仍是來自日本,這場史上威力最強的地震,不僅震碎了日本民眾的心,同樣令股、滙、商品價格市場陷入一場「金融大地震」,其海嘯衝擊波,將可能率先席捲大中華區,以及蔓延至歐洲。

以日本最近一次發生在九五年的阪神大地震為例,當時造成千億美元經濟損失,而這次重災區儘管與大阪這樣的工商及製造業大都市不可比擬,但其影響和震撼力,仍有過之而無不及。

重災區的宮城為日本半導體產業、汽車零部件的重鎮,目前汽車製造商豐田、日產以至SONY等,已被迫關閉部分工廠。

與九五年神戶大地震最大差異處,是當時中國的經濟實力仍難與日本匹比;但目前大部分日本製造業均已將工序移至中國或東南亞,而日本國內的工廠主要製造尖端的零部件,加上經歷國際金融危機以來,不少廠商已嚴格控制庫存,部分更縮短至僅得一星期左右;目前這場海嘯及地震,究竟令工廠何時復工,以至對中國的加工廠的核心零件需求量會否造成影響,都暫難評估,不過從中日經貿關係已密不可分看,其影響絕不能輕視,內地的生產步伐甚或會因此而被打亂。

就以今年頭兩個月為例,中國對日本出口一百九十七億六千萬美元,增長百分之二十二點六;而自日本進口則有二百九十億九千萬美元,增長百分之三十三點五,足見內地依賴從日本進口加工所需的零部件之大,亦因此令中國對日本的貿易逆差達九十三億三千萬美元,擴大百分之六十四點五。

至於對日本經濟增長的影響,目前仍未有最終評估,相信會令日本的GDP增長減少一個百分點,但長遠影響有限。

大地震即時對日本的出口及企業生產造成衝擊,對日本的消費信心也會造成心理打擊,短期內會打亂日本政府刺激消費信心的如意算盤。

日本政府於二月份的經濟報告中,曾預告景氣回暖復甦,實際經濟增長估計由去年第四季的負增長百分之一點三,轉為今年首季約百分之二的正增長;但這個美夢,或許隨著這次大地震令道路、港灣等基建設施受破壞,進而癱瘓生產、物流等,重創日本的經濟。

以九五年一月阪神大地震為例,之前的九四年下半年起,日本自身的消費已呈減弱放緩,加上美國經濟亦放慢及圓滙高企,結果在阪神大地震後,日本經濟曾一度陷於一潭死水。

溫總經常以「多難興邦」自勉自強,日本人同樣具備逆境自強的堅韌本色,歷次有大地震或災難時,海外的日圓多會「班師回日」救亡,令圓滙不跌反升,加上待完成搜救及評估損失後,政府必將投入巨額資金作重建工作,從而帶動整體固定資產投資,重新刺激經濟活動。

所以每當有重大天災人禍時,投資市場亦有危有機,醫藥股、建材股正是災後重建中最受惠的板塊。


儘管「人定勝天」這種豪言壯語難在現實社會實現,但從日本這場歷史罕見的災難中,中港亦須從中汲取教訓,及早制訂應急機制,減少在災難來臨時造成重大損失。

2011年3月13日星期日

港人為何憤怒?

林本利



今年的財政預算案惹起公憤,財政司司長曾俊華為了平息民憤,竟然向市民胡亂派錢。市民對預算案的不滿,不過是反映香港的深層次矛盾,特別是年輕一代的不滿,當中包括:

一、小圈子選舉
立法會剛剛通過的2012年政改方案,依然離不開由小圈子選出特首和大部分功能組別議席,讓既得利益者可以繼續維護自身利益。亦由於地區直選議席採用比例代表制,票數不足10%已可取得一席。這促使一些政黨以過激的手法去爭取少數選民支持,以期在各區取得一個議席。

二、縱容地產霸權
過去一年多,市民一直對樓價大幅上升表達不滿,但政府卻不肯正視樓宇供應被大地產商和港鐵操控的情況。過去幾年,每年私樓落成量平均不足一萬個單位,大量非法資金流入本港炒樓,直接間接促成樓價和租金大幅颷升。地產惡霸將壟斷勢力伸延至物流、運輸、能源、零售等行業,令中小企和市民要負擔高昂的費用。

三、公營部門肥上瘦下
九七回歸後,特區政府出現多年財赤,強行大幅度削減新入職公務員薪酬,以短期合約取代長俸制度,令年輕人工作得不到保障。醫管局、大學及社福機構效法政府肥上瘦下,特別是當薪酬和公務員脫鈎後,高層人員大幅加薪,甚至巧立名目多收一兩份酬金或津貼。但中下層員工的薪酬和福利則不斷遭到削減,嚴重影響員工士氣。

四、教育政策混亂
九七回歸後,教師、家長和學生面對一浪接一浪的教育改革,被壓得透不過氣來。2001年董建華提出大專學位大躍進,促使各高等院校大量增加副學士學額,大量印製畢業證書圖利。由於教育政策混亂,令不少年輕夫婦不願意生育,加速本地人口老化,造成長遠的經濟及社會問題。

五、藝術發展滯後
政府和商界雖然坐擁巨大財政資源,但投放在體育運動和表演藝術方面的資金卻少得可憐。今年預算案撥出70億元成立「精英運動員發展基金」,但在藝術發展方面卻沒有再增撥資源。這令不少愛好表演藝術的人士,要繼續為藝術而犧牲,生活得不到保障。

六、漠視在職貧窮問題
市民很關心在職貧窮問題,並希望政府增撥資源去幫助一些低收入工人,讓他們有足夠收入去應付生活所需。問責局長「每日」薪酬達一萬元,卻不知民間疾苦,認為「每月」一萬多元的家庭收入已不算貧窮。政府向低收入工人發放每月600元的交通津貼,又要資產審查,又要查家宅,變相鼓勵市民不要儲蓄,不要為將來退休生活作打算。

七、漠視人口老化問題
一些公營機構(包括金管局、特區政府、醫管局及大學)高層,享受高薪厚祿,年薪數百萬元,甚至超過千萬元,達到退休年齡還不肯退位讓賢。另一方面,一些無依無靠的長者,由於缺乏積蓄,退休後被迫要繼續工作,每月只賺得數千元過活。政府對長者提供的生活津貼、醫療、院舍和身後殮葬服務,完全脫離需求,缺乏長遠具體方案去處理人口老化問題。

面對上述各種問題及不合理現象,政府為何不將巨額財政盈餘用作處理相關問題,而要胡亂派發呢?

2011年3月8日星期二

曾俊華司長呈辭 挽回政府聲譽、失誤高官須去職 ......

信報財經新聞 社評



行政長官曾蔭權昨天在北京大學演講,在問答環節首次談及財政預算案風波;他表示:「今次財政預算案諮詢時發現市民沒強烈要求下,但公布後反應完全不同,參政人士、立法會也改變口徑……」, 言下之意,是財政司司長「誤信」議會內某些議員的意見,納入為預算案的內容,但預算案公布後見勢色不對頭,議員又匆匆「轉軚」反對。這些涉及幕後討價還價甚至作政治交易的運作,外界無法得知真相,但無論如何,財政預算是財政司司長一年一度的重頭戲,《公共財政條例》賦予他全權處理香港的公共收支,任何人向 他提供的意見都只屬參考,最終決定仍然是財政司司長一個人的決策;預算案贏得掌聲,榮耀歸於曾俊華司長,現在劣評如潮,又何須向外找代罪羔羊?

財政司司長決定由注資強積金戶口改為向每名十八歲以上市民派六千元,在鏡頭前接受訪問的市民無不稱快,但短暫的歡愉之後,不少理性的聲音開始出現——派錢並 非壞事,但財政預算一公布就派,是財爺「順應民心」,到了噓聲四起、人人喊打的時候才派,就變成「籠絡人心」、被市民譏為「掩口費」!可以說,特區政府因這次預算案失誤而激起的民憤,可以借派錢為市民消消氣,但其觸發的後遺症卻迅速冒現,而且來勢洶洶,令政府隨時陷入一場政治危機。

現在看來,解救危機的唯一方法,是曾俊華司長承擔政治責任,呈辭下台。司長請辭,對整個特區班子的士氣會造成嚴重衝擊,但權衡利害,請辭對當前政局的正面影響更明顯——首先,問責制的精髓是政治任命官員要承擔政治責任,在曾蔭權特首連任之後,政府擴大問責制,增設副局長和政治助理,希望問責制能更穩固地發展,如今因為預算案重大失誤,而政府內竟然無人需要承擔責任,試問擴大問責團隊的價值和精神何在?其次,正如我們在「社評」內多次重申,預算案作大幅修改,必會損及財政司司長和政府的公信力,以後預算案出台都沒有人會認真對待,因為議會內各黨派的傾向,才是最後決定預算案內容的主要力量;事至如此,試問曾俊華司長還怎樣完成餘下任期?曾司長兩次會見建制派議員之後,都由議員簇擁站在鏡頭前宣布各項決定,表面看來,好像是團結一致,其實「深層意義」是財政司司長被 「逼宮」,在近三十名議員合力施壓之下,曾俊華司長只能簽訂「城下之盟」,徹底打倒昨日之我,把過去經常掛在口邊的審慎理財、不希望胡亂派糖、預算案沒修改空間等,都在一夜之間推倒重來!這種戲劇性的大轉軚,令市民無法再信任曾俊華司長有能力寫好最後一份預算案(明年二、三月間公布),即使他勉強留任,已不能再發揮財政司司長的職責,下堂求去反而是最能保住個人尊嚴和維護政府信譽的方法。曾俊華司長呈辭,還可以向公眾傳達一個訊息,就是因他而起的預算案風波「到此為止」,這種急轉彎式的預算大幅修訂只屬「意外」,隨着問責官員下台,這場意外也應劃上句號,以後的預算案將重上正軌,不能在公布後輕率大改,令預算案風暴不會成為政府的長期政治包袱。

曾俊華司長向來予人的印象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公務員,轉任問責官員之後,由他主理的○五年世貿部長級 會議在香港召開,期間韓農雖組織了大型示威,但公眾秩序未受影響,期間控制得宜,沒有流血場面,示威者「得償所願」,喜劇收場,顯示曾俊華的組織能力和行政才能出眾。可是,財政司司長要帶領香港維持國際金融中心競爭力,要照顧七百萬港人的生計和福利,這些任務,顯然令曾俊華司長無法承擔……。事到如今,曾司長呈辭是唯一解決危機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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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誤高官須去職


林行止



曾蔭權政府以公務員心態治港,終於搞得盡失民心,大派免費午餐還天怒人怨!十八歲的「三星公民」都獲派六千元(可是,周日的「暴力抗爭」仍以無功受祿的八十後為主),加上六千元退稅,四口之家在新財政年度額外進賬達四萬八千元,這真是「皇恩浩蕩」,人民應「謝主隆恩」才對,然而,從多次民意調查看,不滿特區政府及預算案的人仍佔大多數;而看周日的示威遊行,不但人數過萬,而 且要高官落台之聲響徹雲霄、北京可聞。大派金錢竟派出如此「倒米」的場面,誰亦預料不到,反映的是特區政府已失管治威信,其所做的「好事」亦變成「壞事」!

曾俊華出掌財政司四年,從其只曉東挪西移東拉西補的理財手法看,他對財政政策(Fiscal Policy)並無認識,這是何以曾氏既曾突然動用公帑收購港交所股權(是否有人利用消息從事內幕交易,迄今未見政府的調查報告),復有現在出爾反爾大灑公帑的舉措。如果他有綜觀全局掌握事物輕重的識見,好好運用這數百億元,已足平息本港各階層人民的怨氣。事實上,大把盈餘在手,政府既可考慮重建居屋、收購過海或橫跨九龍新界的隧道、額外注資公共醫療系統以改善醫生的工作環境及提供更多病床縮短「看街症」者的輪候及入院時間,還可恢復新入職公務員長俸制以吸引社會精英當公務員……;而「先行一步」在最低工資未實施前宣布為體恤低下階層政府撥款為之「買通脹保險」(指數順應),上述種種,所費不多亦非毫無回報,而且足以爭取中產及無產者的認同,有助政府及財政司提升民望,但一觸及和工商界有利益衝突的事,財政司司長便掉頭而去。一般人對唐英年的工作能力評價 不高,然而,他在財政司司長任內,大膽地創造性地取消遺產稅及葡萄酒稅,俱為本港帶來不可估量的經濟利益;反觀曾俊華,說其一事無成,諒無人不同意。

在三月一日的拙文,筆者認為曾俊華為承擔政治責任,必須請辭,以免令整個政治任命團隊蒙羞;看一周來的發展,他當然不同意筆者的看法。可是,他以「打倒昨日之我」的政策,說成吸取了「寶貴及正面的經驗,讓我學習如何建立共識」。真是不敢相信這是出自這個國際都會的財經第一把手之口;作為財政司司長,其任務是作出正確的決策而不是吸取教訓累積經驗(這是見習公務員要做的事),何況他事前曾展開長達三個月至半年(且曾「上山下鄉」)的諮詢。曾俊華在會見建制派議員後「派糖」手法改轅易轍,顯示的是他承認錯誤的勇氣(在可能引致「憲政危機」之下他有不改過的餘地嗎!?),但他認錯後應馬上呈辭,這是對建制負責的唯 一辦法,他的戀棧權位(為了繼續為港人服務?但民調已顯示大部分港人不要他的服務),令政府日後更難維護建制的聲譽—梁錦松因「偷步買車」而求去、李國寶 因涉嫌在華爾街進行內幕交易而請辭,俱為「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令政府聲譽保持不墜之舉。曾俊華真是太差勁。他把他自己和財政司數百官員精心炮製的預算案視為未有定案的諮詢文件,民意一反對便作原則性修改。曾俊華還有不辭職的理由嗎!?

不少人說,曾蔭權一反其前任董建華招聘各界專才進入政府服務的先例,選才唯公務員,如今政治任命的團隊(副手助理不計)幾乎清一色由公務員出任;公務員當然有許多優點,但缺點是缺乏遠見亦無視野且與「非我族類」格格不入,這也許是未滿約便離任的前醫管局行政總裁及前西九行政總裁分別以家庭及健康說「早退」的深層原因(倫敦傳來未經當事人證實的消息,說謝卓飛患的是一種新發現心理病「物業恐懼症」〔Estatephobia〕)。香港當然可以成為一個洋專才不多的國際都會,但能吸引洋人幹才來港服務,似乎更能體現香港是個吸納百川有容乃大與時俱進的大都會!

行政長官曾蔭權是勤奮好學嫻熟建制運作的長才(英國賜予他極高榮譽並非無緣無故的),可惜並非天生政客,出此重任,確有力不從心之感;近日在電視上看他赴教堂閉目虔誠祈禱,鏡頭一轉便見他赴京開會。從唯心的、有上帝的、一切上主自有安排的形而上環境,突然進入唯物的、沒有上帝的、人定勝天的形而下境界,無牽無掛的人尚且很易迷失,要作重大決策的人便更易陷入無所適應的徬徨。這也許正是曾氏的難處,令他無復當年的決斷。無論如何,北京歸來之後,是行政長官考慮重整重組(reshuffle)「內閣」讓他的政府跳出「看守政府」陰影的時候了。

2011年3月5日星期六

曾俊華,你會下台嗎?

王迪詩



財政預算案搞出一鑊粥,我最擔心的是特首曾蔭權。他心口痛,被反對預算案的示威者衝擊受傷,心口隱隱作痛。之前董建華突然「腳痛下台」……Jesus!曾蔭權會不會「心痛下台」?想到這裏,就覺得做人好化。像謝卓飛,這個老外來香港擔任西九管理局行政總裁,高薪厚職,人生多美好!誰知突然有病,惟有辭職。豈料又閃電康復,閃了過去英國文化協會做全球藝術總監。你話做人幾化?

這星期我每天翻開報章,看這一幕「紫荊吐艷匯香江」。乘市民對財政預算案的強烈不滿,泛民掀起了「紫荊花革命」,呼籲香港人明天上街遊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香港變成了「一係移民,一係遊行」的地方。我們沒權選自己的特首,別人代我們選的特首又力有不逮,我們終於被迫上街遊行,遊行到有天筋疲力盡就移民。自從九七回歸後,特區政府的管治班子笨拙地行事,我對香港未來的信心不斷減弱,直至看了今次的財政預算案,我對香港的前途只剩一個字的感想──hopeless。

這個星期,無論在餐廳、公司、機場、的士、銀行……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就有大罵財政預算案的聲音,有人在《城市論壇》上說: 「你派二百幾億都被人鬧,我去飲茶畀廿蚊貼士,個伙計都不知幾感激我!」自從2003 年五十萬人上街以後,很久沒見過香港人這麼團結了。我記得,那次香港人很團結之後,董建華的腳就痛起來了,不知他現在腳好了點沒有?

最近有網民高呼「董建華復出!」的口號。連董建華都有人懷念,可見香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董先生儘管能力不高,卻有不少人認為他比曾蔭權更有承擔,當年梁錦松偷步買車,董建華依然奮不顧身地維護梁錦松的「高尚情操」。今天,曾俊華因為預算案而被社會各界罵得體無完膚,做大佬的並沒有出來撐自己的下屬,閃得就閃,事不關己。做細的,心都淡。

曾俊華以注資每人6000 元往強積金戶口的形式來派錢,貫徹官商勾結的理財原則,令強積金託管人每年多賺3 億元管理費,N年後假如沒有全數蝕光,六十五歲退休時假如未死的話,也許還可以領到數千元。如果你今天就要餓死,有人對你說: 「等你六十五歲我請你食鮑魚!」我想,你拚盡最後一口氣都會想摑他一巴。

曾俊華一開始時不斷強調派錢、退稅會刺激通脹,然後在一夜之間作一百八十度轉軚,宣布決定派錢退稅。我不會在此批評曾俊華的誠信,那只會浪費我的時間。我倒是很好奇想知,究竟是誰教他退稅會刺激通脹?如果市民花數千元就會刺激通脹,那一擲數十萬元狂掃LV 的內地遊客豈不是令通脹爆燈?你何不關閉旅遊發展局?

身為財政司司長也會被人老點「退稅會刺激通脹」,難怪有婦人相信「性交可以轉運」。

曾俊華預算案的整個思維就是「對抗通脹」,那是錯的。香港只是一個七百多萬人口的特區,閣下只是這特區裏的一名官員,請問你憑什麼去「對抗通脹」?毋須讀過很多書,都會知道香港很多食品由內地入口,內地食品價格上升才是通脹的主因,當然還有聯繫匯率的影響。香港只是一個彈丸之地,政府要做的不是「對抗通脹」,而是想辦法幫助市民在百物騰貴下仍有飯吃。曾俊華卻注資強積金,完全九唔搭八。從前香港政府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現在是頭痛醫腳,腳痛醫手,我看還是先醫好政府高官個腦。我們期望政府解決問題,政府卻連問題是什麼都未認清楚。

世上最容易闖禍的是什麼人?不是蠢人,而是自以為是的人。以我自己為例,我的數學非常差勁,我因為明知自己數學差,所以在工作上處理數字和金額,我必定重複核對檢查,別人檢查一次,我檢查四次,不懂就問人,結果我在工作上從未在處理數字上有過失誤,數學很好的同事反而錯過不少。這叫自己知自己事。

今次財政預算案闖下大禍的原因,正是因為自以為是。香港的財金官員本來就水平低劣,也缺乏政治智慧。蠢,不要緊,蠢本身並不是罪。但假如不肯承認自己蠢,還以為自己好醒而不肯虛心向人求教,就分分鐘會害死人!

曾俊華這份財政預算案給我的感覺是拒絕聆聽,閉門造車。只要他稍為願意聆聽各界的意見,這份預算案就不會一敗塗地。財爺被問到一碟粟米斑塊飯賣多少錢,他答不上來。不去茶餐廳或快餐店,fi ne,但身為財政司司長難道不看報紙?最近一年,傳媒不斷報道通脹如何影響食品價格,稍為留意新聞大概也有印象。從這件事上,可見香港的高官都把自己封閉起來,自以為是地拒絕接收社會的訊息,甚至連報紙也不看。

曾俊華在會見「保皇黨」後,由絕不派錢改為向每名十八歲以上香港永久居民派現金6000 元,再加退稅6000 元,不用說當然是為了減低明天 (3月6日) 的遊行人數。「茉莉花革命」正在內地此起彼落,內地發起人想出以「兩會」為「茉莉花」的代號,當中共的「兩會」即將舉行,網上審查無法把「兩會」河蟹掉, 「茉莉花」不斷「兩會兩會」在網上喊過不亦樂乎,吹佢唔脹,現在同胞們都很有幽默感。他們唱著口號:「微笑迎接民主,散步爭取自由」,似乎沒有人打算硬碰。我覺得內地的民主運動,已演化成一種柔軟的力量。

有個遊戲叫「火燒後欄」。要是香港的財政預算案激起大規模遊行,很可能會在中國的土地上掀起示威浪潮。反抗的情緒是會蔓延的,而且已由埃及蔓延至中東、南北韓和中國內地。要是中央政府無法擺平,無話可說,但如今卻是因為你香港政府這班傻仔無厘頭弄出這份預算案,若因此而「遍地開花」,阿爺豈不是好無辜?

曾俊華急急改口派錢,雖然會令一些市民感到高興,但莫怪我Daisy 又要說出難聽的真相:預算案風波引起的政治危機,根本沒有得到解決!泛民呼籲市民繼續於明天上街,因為就算得到6000 元,政府依然沒有解決高樓價等等問題。我把這件事總結一下,就是本來對今年預算案的具體不滿,有可能昇華至意識形態上的不滿,亦即對特區政府整體施政、官商勾結、貧富懸殊等結構性問題的積怨,於明天或日後的遊行中發洩出來,情況跟2003 年五十萬人上街一模一樣,當年不滿「二十三條」只是一個導火線,從那裏引申對憲制和施政的不滿,才是2003 年大遊行的真正主題。


為了拆除這次政治危機的炸彈,始作俑者自行了斷是唯一辦法。政府在輿論壓力下作一百八十度轉軚,今後不會再有人尊重政府,我不知這樣的政府還可以怎樣管治下去。假如曾俊華願意下台以示承擔,尚能保住政府一點問責精神,把傷害減至最低。否則,要下台的將不是曾俊華一個人了。

2011年3月2日星期三

避險光環脫落 美元出現質變

畢老林



中東北非地動山搖,投資界除了探討油價對經濟的影響外,亦開始評估哪些貨幣將成爲高油價下的受惠者。

滙豐貨幣投資組主管David Bloom 在剛發表的報告中指出,這得看油價升勢由需求增長還是供應震蕩帶動。如果你相信第一種情況較符合事實,那便買澳元、加元和一切可受惠于資源升勢的貨幣,因爲油價上升若是由需求帶動,其他資源亦不愁寂寞,在投資者整體風險胃納偏強下,商品貨幣大蒙其利,勢在必然。

然而,若你認爲供應不足才是促使油價居高難下的主因,那便不宜沾手商品貨幣;美元、日圓等避險性質較重的幣種,比較適合閣下。

Bloom 的理據是,石油供應倘受中東局勢動蕩干擾而驟減,油價因此飆升並嚴重損害需求,其他資源和相關貨幣亦難逃一劫。

在「茉莉花革命」之火燒到利比亞後,油價銳升,惟早前漲個不亦樂乎的農產品,卻有掉頭回落之勢。若說投資者預先反映了石油供應震蕩觸發的商品需求萎縮,應了David Bloom 之說,未免高估了市場效率。更大的可能性是,先前在農產品期貨市場大賺特賺的炒家飽食遠揚,轉投更刺激的戰場。

不過,Bloom 的意見仍有可供參考之處,最值得一提的是,如果油價居高不下是供應嚴重短缺的結果,在環球石油需求並沒有明顯超出國際組織估算的前提下,唯一解釋便是產油國供應出了重大問題。以當前情況而論,導致此一局面,最大的可能性自然是中東局勢朝著更壞更亂的方向發展。

按照Broom 的「指示」,在「避險」(risk off)的大環境中,投資貨幣,美元是其中一個當然之選。老畢對此未敢苟同。在金融市場,投資者每天都會因應經濟資料、企業訊息以至政局發展,時而risk on,時而risk off。

可是,自2008 年以來,投資者集體湧向避險資産,主要案例不出三個:一爲雷曼兄弟倒閉觸發金融海嘯,維持時間由2008 年9 月至翌年3 月;二爲希臘陷入違約邊緣,觸發歐洲債務危機,避險高峰期爲2009 年底至2010 年5月;三爲當前的中東北非反獨裁專制浪潮,局勢天天在變,市況分秒難測。


黃金地位一次比一次強?

在2008 年金融海嘯引發的集體避險中,所有非美元資産,包括股票、黃金、歐羅、石油、英鎊、澳紐加元,投資者能想到的無一不跌,唯一例外也許只有日圓。在歷時六個月的risk off 期,現金是王,而現金即是美金。

歐債危機同樣觸發投資者強烈避險情緒,美元兌歐羅以至其他歐洲貨幣期間顯著上揚,但與2008 至09 年不同,金價此次並沒有下跌,反而跟美元同步上升。

第三次即今次,獨裁統治者本阿裏、穆巴拉克、卡達菲不是已經倒臺便是政權危在旦夕,區內發展無人說得准。從黃金、瑞士法郎、日圓表現觀之,投資者避險情緒顯而易見;再看美匯指數,在中東北非亂局中潰不成軍。


大家有否留意,在金融海嘯以還的數次危機,美元的避險資産地位,一次不如一次,黃金則一次比一次強。

順帶一提, 有「商品大王」之稱的羅傑斯(JimRogers)預計,2020 年前油價一定會突破每桶150 美元,而石油輸出地區戰亂更可能令油價進一步上升,有機會高見每桶200 美元。他續稱,目前全球各國均在增加石油儲備,導致未來石油供應出現短缺,全球石油可能在未來三四十年內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