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報財經新聞 社評
政府應來一次高鐵後大檢討
高鐵撥款經二十四個小時辯論後,最終成功獲得通過,但對政府來說,這只是高鐵工程的第一關,日後在清拆菜園村、工程啟動以至控制開支等各方面,相信泛民政黨和關注高鐵的團體仍然會密切監控,稍有差池,隨時會釀出另一場風波。
立法會的辯論雖然冗長,但高鐵項目造價達六百六十九億元,金額達每年財政預算的四分之一,也是回歸以來耗資最高的單一項目工程,代議士從嚴審議、尋根究柢,是不可推卸的份內責任;政府縱有足夠票數通過高鐵撥款,但經過這次馬拉松辯論及反高鐵群眾的衝擊,在日後施工及項目監管上自然不敢鬆懈,這是議會和群眾監察的積極後果,而香港的基建上馬雖然因此經常被拖延,但反覆論證、不斷受各界拷問的過程,保證了政府不會也不敢馬虎從事,對經常「嘲諷」香港搞基建進度太慢的內地政府來說,香港經驗其實有相當值得學習的一面。
香港過去因大型基建工程而觸發爭議屢見不鮮,當年興建地鐵也因為收樓收地而引起多場嚴重衝突,新機場計劃則因中英爭拗而在選址、融資等方面僵持,工程曾經幾近停頓;但這次高鐵風波的性質跟過去截然不同,除了「傳統上」議員質疑政府諮詢工作做得不足、透明度低,很多文件並沒有向公眾公開之外,一批反高鐵人士其實並不贊成高鐵上馬,他們質疑以基建帶動經濟發展的模式、質疑從中向發展商輸送了多少利益?他們也質疑把香港融入全國高鐵的四橫四縱網絡內,到底是否真的能給香港人帶來機會?還是行政長官只為了討好中央政府,不惜投入巨資(廣深港高鐵全長一百四十二公里,香港段約二十六公里,但每公里造價近二十六億元),卻沒有考慮其他成本較低的方案。更重要的是,這次高鐵撥款能夠通過,皆因功能組別議員「全力支持」,反映出沒有充分民意授權的議員可以逆民意而行,當前政治體制之不合理暴露無遺,功能組別成為眾矢之的,稍後政府在政改檢討時面對要求取消功能組別的呼聲將愈來愈烈。
可以說,高鐵一役徹底暴露了群眾對特區政府的不信任,對基建振興經濟的懷疑,對政制的不合理不公平的聲討,以至在當前這種政府有權但沒有民意基礎、立法會議員代表民意但在當前建制下形同虛設,而且對新一代群眾的脈搏完全隔膜,令高鐵的街頭抗爭成為了一場對建制人物徹底不信任、對現行制度完全不認同的運動;泛民議員在阻撓高鐵撥款上雖然和議會外抗爭的群眾同聲同氣,但這批街頭戰士並不接受政黨「指揮」,他們自成一系,有強烈反建制的意識;政府面對這群新生代、過去從未交過手(在皇后碼頭和天星事件只是零星行動,反高鐵是首次流形成聲勢浩大的群體)的抗爭群眾,到底會如何因應?政府日後施政應作什麼調整以應對不斷蔓延的反政府和反建制情緒,成為了這次高鐵抗爭暫告一段落之後政府必須認真面對的課題。
過去的「傳統智慧」,是認為經濟好轉、失業率改善,市面消費暢旺之時,民情就會平伏,社會矛盾也就可以消弭於無形,而在經濟短暫陷入困境之時,政府「派糖」紓緩民困,社會的不滿聲音就可以稍稍平息;從過去自金融海嘯之後一年多的發展來看,這套模式似有漸失效用之勢,政府大量派糖的措施出台反而引起一波又一波爭議,行政長官要求全力救經濟、提出以十大基建促進經濟發展,更遇上了重重阻滯,而為了救樓市而造成樓價蠢蠢欲動向上攀升,又引起置業者不滿……。高鐵風波,確實反映了香港積累已久、糾纏不清的多重政治經濟社會矛盾,如果行政長官不來一次徹底檢討,香港的抗爭活動將會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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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報財經新聞 社評
只有犯錯的政府沒有犯錯的人民
高鐵撥款風波暫告一段落之後,我們原希望政府能夠來一次徹底檢討,針對有關高鐵的諮詢程序,以及引起反對者質疑的種種「擔憂」(例如以西九為終站帶旺該區房地產),組織一輪官民對話和解,務求令反對高鐵的激進人士了解政府要推動高鐵上馬的原因;結果,行政長官曾蔭權昨天以強硬的語氣,指上周六「部分反高鐵示威者不負責任衝擊立法會,違背香港社會核心價值及法治精神……,示威者應該反思。」示威者在上周六衝擊立法會,與警方激烈對峙,場面一片混亂,但鏡頭所見,示威者都是赤手空拳之輩,與執勤警員拉拉扯扯,氣氛火爆,但看不見有暴力行為或襲擊;示威者應該明白,香港人對於暴力行為絕不接受,如果任何示威者拿起武器襲警或效法外國擲汽油彈,民意肯定會徹底逆轉,由同情變為譴責,屆時,不管示威者打著什麼旗號、提出什麼訴求,他們已經無法得到港人認同和支持,這點搞社會運動的「硬道理」,在反高鐵人士當中似乎已有共識,故此上周六的立法會場外抗爭是「激烈」而非「暴力」,以警隊當天出動的人力和裝備,應付這種純肢體衝突的抗爭活動應是綽綽有餘的。
那麼,上周六的示威者有哪些地方違背了香港的核心價值和法治精神?很多人都認同香港的核心價值是自由、法治和人權,《基本法》賦予港人集會、遊行、示威的自由,反高鐵一役,雖然是香港近年少見的激烈街頭運動,但比起外國的反政府活動,只是小巫見大巫而已。自從全球化深入各國導致很多國家貧富懸殊愈趨嚴重,以反發展、反消費及抗拒大財團和跨國企業為訴求的一股力量漸漸冒升,經常在電視新聞見到的反全球化、反G8峰會、反世貿示威等,都來自這股一脈相承的反建制勢力,他們組織的示威和抗爭經常演變成暴力衝突,甚至不時導致傷亡,但各國政府都束手無策,只能在示威現場盡量控制場面,減少衝突,政府的基本態度仍然是容忍和克制,不會以大規模逮捕或拘控的方式嚴刑對付。這並非反映外國政府特別仁慈、容忍度特別高,而是他們明白這些街頭抗爭活動背後有深刻的社會和政經矛盾,不是靠成功「鎮壓」現場的活動就可以斬草除根,把問題解決;相反,如果政府愈施壓,走上街頭的示威者只會更理直氣壯,鬥志更加高昂。
以香港的情況來看,我們很難相信反高鐵或其他反發展的人士可以聚合策動一場大型暴動;香港人應該記得,我們也說過了幾遍,本地在五十和六十年代爆發的暴動,都分別有國共兩黨在幕後支持,其餘沒有一次群眾性的「聚眾鬧事」可以動搖香港的穩定和秩序;明乎此,行政長官應該在無後顧之憂的情況下爭取與反高鐵人士對話溝通,聽取他們的訴求,以包容化解矛盾,而不是把事件扯上違背香港核心價值。
事實上,反高鐵人士並沒有統一的訴求,公民黨和公共專業聯盟不反對興建高鐵,但他們針對高鐵總站選址、造價、財務資料不透明等技術因素,反對政府提交立法會的方案,這些反對意見,屬於具體而微的範疇,政府雖然不接納,但公眾還「聽」得明白;以一批八十後為主力的反高鐵群眾,他們提出的訴求就較為抽象,現在集中焦點在保衛菜園村,但過去大型工程都涉及收地拆遷,是否日後凡有這種事情發生,八十後都要作激烈抗爭?他們還有沒有其他更深層的理念?如果「逢拆遷必反」,我們認為不會得到主流民意支持。
世界上只有犯錯的政府,才會有「官逼民反」;掌權的人要謙卑,因為權力不能濫用;我們認為特首高調譴責反高鐵人士解決不了問題,只會令社會裂痕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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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行止
議事方式長期扭曲 群眾抗命陸續爆發
一、
立法會財務委員會經過四天共約二十四小時、從開始便知道結果的辯論後,通過了撥款六百六十九億元以興建廣深港高速鐵路香港段(「高鐵」)的議案。會內反對的泛民派二十一席鬥不過支持的保皇派三十一席,最後憤憤然拉隊離場,缺席有關賠償撥款議案的投票以示抗議。
現行議會架構是經過挖空心思的設計,目的就是在於保證保皇派成功保皇,反對派「反對無效」早已寫在牆上,這種只足以阻撓拖慢而不足以改變政府施為的策略性布局,積極地看是讓政府行事更有「效率」,不過,亦因此而促使反對派不得不在議會之外進行抗爭,社會安定因而經常受到衝擊。
近月異軍突起、以公義為旗幟、洋溢本土意識的「八十後」少壯派加入反建制行列,明顯增添了社運的生氣;這一代「熱血青年」的出現,正好填補七八十年代社運大軍老成凋謝的缺陷。「八十前」曾為力保九七後「一切不變」而奔走呼號,如今香港回歸十多年,社會尚算平穩、自由基本可保、經濟隨國際變化而浮動的條件未變,「八十前」的幾代人可說是驚魂甫定,大多滿足於「不變」的生活環境,願為港人出面爭取政治權利的「泛民」只屬異數和少數。「八十後」這股新生(興)力量的政治理念和社會意識未必與泛民一致,惟在不少議題上兩者同調,頓時令反建制熱度升溫、聲勢膨脹,香港社會與京、港政府鼓吹的「和諧」便愈行愈遠。
「八十後」反建制,是很自然的發展,因為這一代人「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他們大都受過良好教育,有獨立的思考能力,了解有失公道的選舉制度,其產生的政府有時為了維護贊助者和既得利益階層(以香港為例,包括大財團〔主要是地產商〕及中國政府)的利益,不惜犧牲其他階層的福祉,遂對政府施政抱持懷疑態度,他們的抗爭,由於議會議事之門被堵塞(進入議會注定敗於保皇派之手),於是只有「上街」一途。換句話說,近日令中聯辦「震怒」(「驚都未驚過」何來「震驚」!)及警方如臨大敵(據警方數字,應付周六約一千七百人的靜坐抗議,警方出動一千二百餘名警察!)的連串社會抗議活動,都是現行議會特殊架構的副產品;如果因此造成社會不安甚至影響人民正常生活,該徹底檢討的便是這種旨在排斥民意以遂官意的議會制度。換句話說,這種「設計」一日不改善,民間抗爭活動便沒完沒了。
二、
「八十後」以上街靜坐抗爭形式反對興建「高鐵」引起「社會不安」的情況,大可視為「成長的陣痛」,大型建設引起的激烈抗議屢見不鮮,不僅不是嚴重的社會問題,更可視為健康社會的抗衡;沒有自由的專制獨裁社會,哪來「公民抗命」這回事?我們充其量只能看到家園被毀、哀哀無告的個別事件,苦主的處境很難得到大規模的群眾關懷,助長有權有勢者為所欲為的橫行。去周本報有作者歷數英國希斯羅及日本成田機場的修建均曾遭遇「異見者」的長期抗爭,顯示反「高鐵」活動是本港經濟升級的必經過程。希斯羅和成田保障了倫敦和東京作為地區性空運樞紐的地位,但願「高鐵」的建成會使香港在大中華地區的經濟地位得以進一步鞏固。果如是,「一人一萬公帑」的昂貴興建費才不致白花。
在電視直播看立法會內外就撥款議案的爭持,筆者以為支持與反對陣營中,態度真誠者佔多數,他們做足家課、有備而來;除了個別傀儡小丑,反對派的所謂「拉布策略」,雖是在處處受制、無計可施之下的下策,然而,他們的反覆提問卻非無的放矢,故有引起公眾以至國際輿論關注的積極效應。這次「馬拉松」會議還令筆者對公務員重拾一點信心,因為出席的政府官員,他們嚴肅回應質詢,一絲不茍,鄭汝樺局長備受反對議員的「煎熬」而能自始至終保持不徐不疾的應對,那份修養足為出席立法會官員的榜樣。
立法會外「八十後」的抗爭與維持秩序的前線警員,亦是克盡本分、各盡其責。警方四條漢子高調擒拿港大學生陳巧文歸案一役兇神惡煞的氣勢,也許旨在平息中聯辦的「餘怒」,周六所見,警方無復當日兇狠,相當克制,只採取了防止局勢失控、維持交通不致癱瘓的必要步驟和手法;雖然示威者對警力過度有微言,而警方則認為有示威者的言行溢出規範,但是所謂衝破圍截的混亂,不算嚴重。示威者聲大卻未「夾惡」,未有予人以粗鄙橫蠻的印象—他們聲嘶力竭地喊出反「高鐵」市民的訴求,而聲聲「讓路」,無論出諸有心或無意,則觸動很多香港老中青,同情「八十後」抓不住合理期望,看不到公道前景,可是建制派卻置若罔聞,與他們「同氣」的反對派則「力」有未逮,有廣泛民意支持的一群無力,只懂應聲的當權,畸形的議事架構與病態的取決程序將令議會外的抗爭活動一浪接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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