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8日星期二

慣於製造通脹減債 長持美元心驚膽跳

林行止



  「末日教授」魯賓年看淡經濟前景的觀點未變,昨天在一篇「通稿」(同時在多家媒體發表的「辛迪加」文章)中說,他最樂觀的看法是年底經濟衰退見底,唯因病入膏肓,往後的復蘇有氣無力,十分緩慢;假如情況真是如此,近日股市先於經濟表現而炒上本屬合理(股市走在經濟之前約半年),只是落藥太重(資金「太多」)、炒得太猛,有點「過火」,那意味調整勢所不免!

  與魯賓年的分析有所不同,筆者向來認同「零利率」及通貨無限量供應會引發惡性通脹。當然,這種看法有如預測金融海嘯之下經濟會大衰退一樣,都未成為事實。何以致此,筆者只能說是聯儲局微調貨幣政策之功;吸取過往的教訓,官員干預市場的手法愈來愈成熟。大家不得不承認的是,過去一年多來,在美國經濟牽動下,世界經濟半生不死,奄奄待斃而未有斷氣之象,但通貨膨脹亦無影無蹤!

  可是,從經國之術(Statecrafts)看,筆者仍然相信一場惡性通脹很難避免,為什麼?因為歷史告訴我們,這是債務國(debtor)不必公然賴賬、仍然做其有信用的紳士,但與此同時能吃掉債權國(creditor)貨幣購買力的最佳亦可說最險惡無良的辦法。

  一如筆者過去多次指陳,如今世上最荒唐的現象,莫過於美國和中國顛倒的關係。按照常理,先進且能創造「紙上富貴」的美國應為債權國,而發展中的中國應為債務國,即比較窮的中國向比較富的美國借貸才合常理,但現實情況剛好相反。令事態更荒謬的是,作為「債仔」的美國,仍是當今世界第一軍事強權,孔武有力且有欺凌弱小紀錄卻實際上一窮二白(其負債以萬億美元為單位,此非過甚其詞),而武功有所不及和還得倚賴勞工密集產品出口賺錢的中國,反而成為美國的最大債權人。這種極不配套的地位,對中國非常不利,難怪不少論者指出,作為債權國,中國因擔憂有所損失而夜不成寢,但負債纍纍的美國並無無法還債的憂思,倒頭便睡、鼻鼾大作。

  美國藉製造惡性通貨膨脹減債(名目債務不變只是實質還債額不斷萎縮),是其慣技,二十世紀便有起碼二次紀錄。一九三四年,羅斯福總統把美元與金本位脫,等於片面宣布美元貶值,美元價應聲急挫,結果令美元債券持有者收回美元的購買力不及投入時的三成(美債於是贏得「資金充公證明書」惡名);到了六十年代,美國採取擴張寬鬆的貨幣及財政政策,目的在融資越南戰爭,結果元氣大傷,尼克遜總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一九七一年八月片面宣布取消布列頓森林會議定下的固定率制,金價亦同時浮動……。

  如今美國政府應付金融海嘯的政策與以前無異,比如現年度財政赤字將達GDP百分之十三、零利率、大幅增加貨幣供應(聯儲局的信貸額大增至四萬億美元)……。這種種做法的最終目的,無非在重燃通脹烈焰令本身脫離困局但對債權人的損失置諸不理。

  美元信貸及貨幣供應大增,將導致美元價下挫(惡性通脹),這使美元作為世界性儲備的地位受質疑。不少有識之士近來不約而同指出,以沒有實質支持的貨幣作為儲備貨幣,是價不穩定及一切投機之母,因此美元應被取代。這種看法甚中肯,可惜四月的二十國峰會及七月的八國峰會均避而不談或輕輕帶過。顯而易見,這些所謂工業大國目前仍未具挑戰美元的能量和膽識。

  這種貨幣形勢,加上天時不正,令農作物期貨價格無法不上升。有一點必須補充的是,昨天(周一)蘇格蘭皇家銀行發表其首席中國經濟研究員的報告,指出由於上半年中國購進破紀錄性的銅、鋁、煤、鐵沙(和石油),是這類商品價格能將在金融危機下揚升的一項不可忽視因素,唯下半年不僅進口量可能萎縮,而且「有價」令內地廠礦恢復出產,在在可能抑制商品價格。看來農作物與非農作物期貨價格會各自發展。

  為了金融穩定,凱恩斯一九四三年以英國代表兼世界銀行委員會主席身份,在布列頓森林會議上提出以一種他稱為 Bancor 的「中立貨幣」,作為「世界通貨單位」(World Currency Unit),這種他建議成為各國外儲備貨幣的世界通貨,以一個包括黃金在內的三十種物品的「一籃子商品」為後盾,其購買力因此可以穩定不變。此法本來可行,唯為美方反對……。事實上,凱恩斯的意念不錯,人行行長周小川三月間在國際貨幣系統的會議上便認為凱恩斯此說極具遠見。

  值此金融世界亂成一團之際,各國同心合力,推出 Bancor 或類似的世界通貨,確是「當務之急」,可是,在美元仍然「搶手」(標投美財政部拍賣的債券仍甚熱烈)和美國仍有在世界各地製造這樣那樣的麻煩的現在,美元仍然無可取代!

  作為世界儲備通貨,美元地位短期難變,其價仍會視政經環境而浮動,只是長期而言,和「我們都一命嗚呼」一樣,美元亦會走上這條絕路。這對持有二萬餘億美元的中國,其負責人真會睡不著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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