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23日星期四

美國離銀行國有化不遠了

陶冬


30年前,中國人創造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不久的將來,美國人將創造出“有美國特色的資本主義”。

經濟是一種存在。有需要時經濟會出現變化,政治家再將其貼上充滿實用主義的標簽,使其存在合理化。其實,存在就是合理。時至今日,美國的銀行業始終掙扎在存亡的邊緣,當下一個金融浪潮襲來時,筆者認爲美國(以及歐洲)政府將銀行國有化的可能性頗高。

2008年10月,美國前財長保爾森推出的7000億美元的不良資産救助計劃(TARP)已經失敗。當時,雷曼兄弟倒閉引發極度恐慌,市場失效、資金斷流,整個金融體系瀕臨崩潰。爲穩定市場,拯救經濟,保爾森炮製出這一鉅額的金融救助方案。

該方案希望達到三個目標:一是穩定銀行同業拆借市場,將利率恢復到正常水平;二是剝離有毒證券,整固銀行資本金;三是重啓銀行金融仲介功能,爲經濟復蘇提供必要的信貸支援。

這三個目標,只有第一個勉強實現。當時,市場對政府的注資活動並不買賬,美聯儲的政策利率一降再降,而同業拆借利率在相當長時間都維持在高位。最終,美聯儲的強力干預將同業拆借利率拉低,但公司債券利率至今仍然高企。

當保爾森推出TARP不久,便發現運用公款剝離有毒證券困難重重,政府既沒有能力,也不應該擔當爲這些資産定價的角色。美國最終放棄了剝離打算,循英國模式直接向金融機構注資。

注資使銀行躲過了倒閉的劫難,但是銀行並未因此開始向實體經濟借錢。儘管聯儲不斷地將鉅額流動性注向金融體系,銀行卻沒有將之轉移到有需要的企業和個人手中。這就是說,銀行的仲介功能消失了,因此被稱爲Zombie Bank(僵屍銀行,類似民間“活死人”)。

這個活死人幫不了經濟,卻不介意靡費公帑。高盛倫敦一地的花紅,據報是政府救高盛注資額的70%。美林巨虧,但仍突擊發放獎金。AIG一方面伸向手要錢,另一方面卻在度假勝地開豪華派對。花旗自身難保,資金卻被拆到中東。

化解目前銀行危機的關鍵在於剝離有毒資産。這些有毒證券,多爲複雜的衍生産品,每份合約均不相同,場外交易,而且現在基本上沒有交易量。沒有市場,便難以定價:價定高了,納稅人吃虧,政府很難讓步;定低了,股東吃虧,銀行高管不願讓步。於是,清理工作舉步維艱。但市場又極度敏感和被動,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帶來這些資産價格的新的暴跌,給銀行損益錶帶來巨大窟窿。

金融機構的運作,全部建立在借貸杠杆之上。金融風暴下,它們的資産縮水了,但債務卻沒有縮水。單看資産負債表,美國三大銀行中有兩個已經技術性破産了,這反過來影響金融穩定和市場情緒,並加劇了信貸收縮。

儘管如此,投資者、貸款者和儲蓄者還和它們打交道。這是建立在“Too big to fail”的前提之上的,建立在政府會全力救助擔保的假設之上的。這便給了那些該倒又沒倒的銀行一個有恃無恐的理由。它們在處理資産上待價而沽,在成本縮減上拈輕怕重,在信貸上也畏縮不前。更可怕的是,有毒資産時不時發作,每次都迫使政府鉅資搭救,同時帶來市場新的恐慌。

次貸危機至今已有18個月,雷曼兄弟事件爆發也有半年多了。拖延對銀行的重組,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金融險情,並將金融危機傳染向工業生産、貿易活動、就業市場,將世界推入戰後最嚴重的衰退之中,甚至加大了出現蕭條的風險。

在引進國有化之前,財政部長蓋特納作出了最後一次嘗試,推出公私投資計劃(public private investment programme),試圖在市場的框架下利用私有資金來剝離有毒資産。這是解決銀行困境的一次有益的嘗試,也應該會得到私有資金的回應,但是此計劃注定很難持久。蓋特納計劃存在著明顯的風險/回報不對稱性。潛在的風險幾乎由政府獨自擔負,但利潤卻流向私人投資者。這是對私人投資者一個超優惠的期權,風險有限,而潛在回報則可能無窮。

這種以納稅人的錢來慷慨請客的做法,恐難持續。美國政壇與選民對政府斥鉅資拯救金融業的態度,與幾個月前相比已有重大改變。等美國國會議員們弄清楚蓋特納方案的箇中奧妙,筆者相信白宮很難得到進一步的撥款。目前蓋特納方案有能力處理5000億至1萬億美元的有毒證券,但是金融業至少有3萬億資産需要去毒。

蓋特納計劃給人們帶來希望,但是總有一天市場會發現銀行的有毒資産並未全部剝離,剩下的仍然可能給金融業造成鉅額虧損,金融風險未必如想象的那樣已經遠去。這時候,政府的資金有限,拯救銀行的工作卻不能停。

筆者認爲,政府很難在政治上和財力上不斷給銀行股東送大禮,當資源上難以爲繼時,美國政府的下一步便是將部分大銀行國有化。諾貝爾獎得主克魯格曼和斯蒂格裏茲均強調國有化是解決銀行困境的最終解決方案。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也基本認同此觀點。

以美國的政治格局、意識形態和社會理念,政府進行國有化並不容易。政府可能將手中持有的優先股換成普通股,全面稀釋現有股東的股權,迫使銀行管理層服從政府的意志。在清理有毒資産上不再拘泥於市場定價,而是以大股東的名義,下令銀行管理層接受人爲的定價,迅速處理掉有毒資産,穩定住人心,讓信貸重新開啓。這種做法事實上已將銀行國有化,但是名稱上卻可能不擺明車馬,避免意識形態上的爭拗。

這種做法,和當年中國銀行改革的設立資産管理公司大同小異,目的是將銀行的不良資産包袱摘掉,除去隱患,輕裝上陣,重新開始借貸。不同的是,當年在中國朱鎔基一聲號令,不良資産就剝離了,而今天美國的銀行高官們卻爲定價問題遲遲不行動,其後果是有毒證券象癌症那樣不斷復發,銀行需要一次又一次注資,金融秩序無法恢復,借貸難以展開,經濟不斷惡化。

實行銀行國有化,是對資本主義原則的背叛,對市場遊戲規則的踐踏。不過,當政府走投無路之時,當市場功能失效之時,當銀行股東利益妨礙整體經濟利益之時,這也許就不得已,必須做的。銀行國有化是政府手中的最後一顆子彈,也許是決策者化解金融海嘯的最後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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