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9日星期二

高鐵何以「爆大鑊」?

陳雲



一僕二主,左右做人難。香港歸政於中共之後,內外形勢大變,而政務官失卻英倫的政治領導,要照顧香港民意,又要順從北京上意,只能按章辦事,猶如一部不能自我陳述道理的自動化機器,於是不時爆出醜聞,小事如增加生果金和減免外傭徵費,大事如市區重建及高鐵撥款,都是鬧劇收場。

高鐵撥款鬧出大風波,是因為規劃「區域快線」多年,忽然接了中共的死命令,說要將高鐵伸延至西九龍,打亂了官僚體系的辦事程序。命令既然來自「阿爺」,一眾官員又無政治領導,只好敷衍塞責,「累鬥累」,爆出大鑊,貴客自理也。


菜園村是最弱一環

二○○六年環境運輸及工務局提交立法會的高鐵方案,基於運輸效率原則,極力提倡與西鐵共融的「公用通道」,即使不必興建高速鐵路的專用路軌,只須將目前的西鐵接駁到深圳福田便可。豈料到了二○○七年七月,廖秀冬局長離任之後,曾蔭權政府隨即提出專用通道的方案,主張興建接駁西九的專用通道。遽然改換方案,便要急就章,匆匆上馬,假如特首不予領導和關顧,只好放棄精細的諮詢和人事周旋,依照機械原則辦事了。

假如高鐵計劃不是碰觸到菜園村村民的生存空間和生活方式權利,不會爆發強大的示威抗爭。碰觸到這個文化地雷,是官員始料不及之事。石崗菜園村鄰近有許多平整妥當的貨倉地和停車場地,屬於一二原居民地主所有,而菜園村則大部分屬於官地,村民不是原居民,只是臨時容忍在上面建屋及耕種。依照機械的官僚盤算,收回菜園村,用警察防暴隊掃蕩貧民,賠償所費無幾,頂多補貼搬遷費,送他們上樓住公屋而已。若果向地主徵收倉地,地主「獅子大開口」,官員便要向財政司司長解釋了。


貧民的生存環境大變

官員不曾意識到,目前的貧民處境大不如前,而社會對生態保育、貧民居住權和生活自主權的維護,也有巨大變化。頗多人已經參透城居之困局,不會被政府誘騙「上樓」,寧願居住鄉村菜園,自得其樂。這些新的因素令青年發起保育社運,令撥款一拖再拖,耗費時日,政府的數據推算建築成本每日增加五百萬元。埋單計數,真不如當初向地主付出巨款,買了毫無生態價值、又不影響平民生計的水泥地皮好了。

香港的銅臭社會有一句話,說「用錢解決得了的問題,便不是問題了」。恰好,清拆菜園村,牽涉貧民的生存權利和文化權利,這些就是用錢解決不了的新問題。許多無聊的市井小人,見了菜園村的抗爭,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放棄貧民的本來位置,忽然將他們的腦袋換上了地產財閥的腦袋,說菜園村不願意搬遷的人,只是希冀勒詐多點賠償而已。這是某些愚蠢平民的精神自瀆,以為放棄自我,變成地產商他們,就是他們的一分子了。人家從未當你是一分子呢,何須自作多情?到政府拆你屋的時候,便知味道了。

以前,港英政府清拆山邊的寮屋,居民安置上樓,當時的公屋位於市區,又臨近工廠大廈,容易尋找工作,公屋的商舖物價低廉,管理鬆懈,萬一失業,借助公屋的人流,隨時可以售賣工廠貨尾或熟食零食為生。隨住工業北移、商舖領匯化及管理嚴苛化,現在的公屋只是睡房住宅區,而且遠離市區,交通費用高昂。貧民也是識得計數的,每戶賠償六十萬元,要放棄鄉村的家園,豈會願意?這與市區重建局用收地條例強逼舊區的小業主交出業權,然後轉手圖利一樣,貧民看在眼裏,恨在心裏。


特首懶理 一拍兩散

菜園村內有社工、教師和傳教人員等,這些都是有知識、有餘閑的人,不易應付,假使當初由民政官員詳細勘察和刺探民情,便知阻力重重,不如多付費用,向倉地的幾個業主購買私人土地便算,這是用錢一定解決得來的,只需花多些心思,向財政司司長和立法會解釋而已。假如解釋得體,立法會議員斷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質問官員為何不去清拆貧民在官地上的家園,反而用高價去向地主購買水泥地皮。

反正高鐵註定是大花筒,官員用心盤算,捨難取易,便不會向菜園村開刀,那麼一切高鐵的抗爭便失了菜園村的感性火頭了。然而,站在官員的位置,既然北京忽然改發命令,要在香港境內修建高鐵,打亂當初談好的區域快線部署,沮喪之餘,特首曾蔭權又闊佬懶理,不加強人手和研究,施展政治手腕調解,為何自己要拼命完善工作呢?倒不如按章工作,即使出了事端,非戰之罪也,袖手旁觀可矣。

明乎此,高鐵諮詢之笨拙粗疏,地政官員闖入菜園村民居之魯莽無禮,乃至立法會財務會議一再延遲,官員依然不去修訂議案,堅持以原來的粗糙議案付諸最後表決,這些都可以理解了。

換了你是官員,大概也會這樣做。既為公僕,卻不知要侍奉誰哪個主人,不如侍奉自己,就自己方便好了。鬧出大事,一拍兩散,將高鐵抗爭、本土認同、鄉民和舊區居民的生存權利之爭與政制改革之爭一並捆綁,民生民族民權炒做一碟,「三民主義」反攻大陸,回贈北京,由北京來收拾殘局,使北大人自食其果,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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