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乙錚
中學教育的器用功能,最主要不外兩個:學好語文、學好其他科目。二者當中,語文是基礎,不容有失;其他科目,學生可按興趣和能力,或專攻幾科,其他馬馬虎虎,或一視同仁,務求取得比較完整知識面。但這些分野,只是就學生(或家長)而言,才有意思。就教師而言,努力目的只有一個,別無選擇,即把每科教得最好,意指培養學生對該科的終身興趣和尊重,同時讓他們掌握科目中的必要知識和應用能力;這無論對任何科目而言,都是一樣,教語文的老師要做到這兩點,教物理、教體育的老師亦然!這是筆者對中學教育的一個基本看法。(教育的非器用功能,如價值觀、思考能力、懷疑和批判精神等的培養,也是基本,但非本文討論範圍。)據此看法,筆者評論教學語文及最近出台的「微調」政策。
學好中文,天經地義;學好英文,因為對大多數學生而言有較大經濟價值,因此同樣重要,但學校不應為強化學生的中、英語文能力,不惜削弱其他科目本身教學效益。英語教學和母語教學,如果不是以各科本身教學效益立論,都是錯誤的。筆者認為,不論是「英書中教」、「中書英教」,不論學生用什麼語言或混合語言發問、討論、作答、做習題、考試,只要對教學效益有利,便是好的,可以採用。試想,老師若找到一本高質量中文課本,為什麼不可以在「英文班」或「彈性班」中選用、以英文講解?反之,即所謂的「培正模式」,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反對?筆者有多年的中中、大學教學經驗,或可與大家分享。
七十年代初,筆者大學畢業,回港在本地某五等(Band 5)中文中學教授預科數學,解析幾何選中文課本,微積分選英文課本,都是質量最好的,授課語言則中英並用,學生上課發問討論如八仙過海,非常活潑,任教頭一年,該班同學的大學入學試成績便破了該校歷年紀錄。又筆者九十年代在本地某大學商學院教經濟,每年都開一科經濟理論高材生課(honours course),只讓高考已修AL經濟並得B或以上成績的一年級生選讀,沒有教科書,英文教材完全自選自撰,內容相當高檔,包括一般均衡理論三大定律、博弈論、社會選擇理論如亞羅的「不可能定理」等;頭幾年都是英「書」中教,也夾雜英語,學生很投入,上課經常發問、討論,思想很活躍,期終成績十分好;可是,某年開始,大學出了新規定,不准「英書中教」,是年,筆者以全英語對白授同一課,學生上課鴉雀無聲,興趣明顯低落,期終試成績大跌。筆者是該大學首屆教學優異獎得主,該科學生悉數來自入學分數最高的商學院,而且是AL經濟科高材生,但「英書英教」依然失敗,整學期的教學慘淡收場,那是誰之過?然而,同樣的結果,特區教育官僚還要在中學加倍重複。筆者認為,中學教材是中是英,可由教師及學校按學生質素、教材質量等因素協商決定,但用什麼作課堂語言,則應由教師及學生按本身情況決定,或是純中、純英,或是半中英,都可以,一切以本科教學效果為依歸。在此問題上,不宜有各種各樣意識形態之見或門戶之爭。一個個未來愛恩斯坦、未來邱成桐,豈容教育官僚學閥扼殺?不管中貓英貓,教曉學生便是好貓!
選擇教學語言,不只要從技術觀點考慮師生之間的溝通能力,還要了解不同語言如何影響師生之間的親和力。這點很重要,因為老師沒有親和力,學生學習便沒勁,提不起興趣,結果拉牛上樹。面對英語很好的學生,老師用英語授課有親和力(前提當然是老師的英語不賴!),反之亦然;但很多時,不少各科術語、專有名詞、成語或慣用語等,若從原文翻成中或英語,十分拗口、生硬,學生聽了生厭,這時,中英混說(mixed mode)是最佳選擇。因此,筆者不僅贊成一些學校「英書中教」、「中書英教」,還因為考慮到香港社會特有的語言環境,也贊成教師在課堂裏外中英混說。這裏說的「中」,目前主要指廣東話;當師生都掌握好普通話之後,以普通話輔助課堂教學也可能有利師生親和。筆者在大學的一些來自內地同事,課後較少學生問津求教,原因是他們不會說廣東話,而學生不會說普通話,那是很不幸的事。
一些人很反對課堂裏外的中英混合對白,殊不知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在世界上所有雙語家庭、雙語國家、雙語群體裏,雙語對白都自然存在,一點問題也沒有。在香港,傳統上流社會說英語,英語中滲進中文字句,有些人視之為語言污染;另一方面,也有人討厭中文夾雜一些英語,認為是假洋鬼子陋習,這些其實都是殖民地偏見。歸根究底,語言是溝通工具、學習工具、思想工具,不應是身份地位或文化政治效忠象徵。
教學語言高度自由化,語文科目之外的一切科目,容許「英書中教」、「中書英教」、兩文互補、三語混說,不僅最能優化各科本身教學效率,還能完全取消中中、英中、純正英中、彈性英中等十分無謂的標籤效應。這裏筆者強調「無謂的」三個字。有關標籤等問題,篇幅所限,另文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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