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5日星期三

周小川文章.蓋特納方案

練乙錚



  美國的銀行拿了政府錢借不出去、不借出去,放在聯儲局戶口堆積如山;史丹福大學經濟學家J. Taylor今天在《金時》著文指出,這筆錢不動則已,一動便可能引發嚴重通脹。政治因素決定,錢易派難收,派出太多的話,不是聯儲局「公開市場運作」(OMO,調控貨幣流通量的國債買賣機制)能一下子應付。通脹一升,美元便有貶值壓力;貶不貶值,一要看實體經濟是否同時從谷底反彈,若然,則有物務生產增長抵銷,多出的錢不形成通脹,二要看其他主要國家的貨幣流通量是否也因為政府救經濟而大增,是,則這些國家的貨幣貶值壓力與美國相當,美元價變動便不大。

  事態如何發展,對中國很重要,因為中國大筆外儲備主要是美元。溫總日前既當面對美國領導人說拜託拜託、勿令美元貶值,又三番四次呼籲歐、日各國政府大力刺激經濟;這些都是為了不讓美元貶值。長遠一點而言,中國也在找尋避免美元貶值辦法;人行行長周小川前日發表文章,建議世界各國逐步以IMF的「特別提款權證」(SDR)代替美元的儲備貨幣角色,便是可行辦法之一。那是一篇好文章,適時重提國際貨幣經濟學中有名的「特里芬矛盾」(Triffin dilemma)。(1) 特里芬是哈佛、耶魯教授,四十年代起,在美、歐及國際金管機構任職;他指出,以某國貨幣作國際通用儲備貨幣,不能同時保證該國國內貨幣政策的靈活性,以及其他國家要求的儲備貨幣購買力穩定性,而這個矛盾,往往是在危機時刻表露無遺。周的提議十分合理,但付諸實踐,起碼要等到人民幣國際化之後,因為美元的「一哥」地位,其他所有發達國五十年來皆未能動搖,這次環球金融風暴,美國經濟嚴重受損,但其他貨幣大國光景亦都好不到哪裏去,依然造不了美元的反。當世界各國與中國貿易額都大幅增加、國際上對人民幣的需求增強,而人民幣也完全國際化了,有條件成為SDR的主要基礎貨幣了,周的提議便有「牙力」。(2)

  上面談到,政府因挽救經濟採取貨幣寬鬆政策,令通貨流量增加,但若實體經濟回升,物務產出增加,則通脹不一定出現 (3);反過來說,若挽救經濟方案不得其法,實體經濟沒有起色,則通脹便很快來臨。故昨日美國財長蓋特納「吸毒」方案之成敗,對美國本國及對全世界特別是中國,都同樣重要,儘管對美國人而言,影響最直接。

  美國人對蓋特納方案有雙重擔心:第一,方案能否有效吸出銀行體系有毒資產、活化信貸市場,促使經濟復甦?第二,納稅人盤算直接利害,方案對他們劃不劃得來?對第一點,市場初步反應正面;第二點的答案,則要從蓋特納發表的文件中找。筆者詳閱之後,認為方案對納稅人而言,還算公平。「公私投資基金」(PPIF)由財政部用公帑(納稅人的錢)打本,接受私人資本(投資者的錢)參與,這兩份錢形成基金股本,基金再發債,吸引其他投資者投入本金成為債權人;股本加本金,用以購買銀行有毒資產,而關鍵的債權人投資,可得聯邦存款保險局(FDIC)保證,減低風險。公帑作為股本,正負面風險在有毒資產拍賣價(市價)中取得合理平衡;此外,納稅人便不承擔其他負面風險了。對銀行而言,若賣得「超好」價(如有毒資產其後變為廢紙,銀行卻得以脫身),其實也不是完全數,因為有毒資產若真的大幅貶值,債權人也並非血本無歸,因為還有FDIC保證;此時FDIC破財,倒霉的還是銀行,因為FDIC的資本不是納稅人的錢,而是銀行攤分集而成(存款保險資金由銀行合出,是美國上世紀大蕭條時代一大發明)。故總的來說,方案設計兼顧了股份投資者、債權投資者、銀行、納稅人這四方的利益和責任,市場於是「睇好」。

  現時方案成敗,關鍵在於銀行取態。一些銀行主管坐擁有毒資產,一天不賣,一天不必徹底撇賬,能拖便拖,以免大筆撇賬有損年終花紅。為對付此種「市場失靈」,蓋特納還有板斧,那便是二月初提出的替所有主要銀行「照肺」(stress test)。據最新公布,「照肺」過關門檻定得很高,銀行資本必須健康充足,能應付今、明兩年可能出現的嚴重經濟逆境:GDP全年下跌百分之三點三、失業率達百分之十點三、樓價再從現水平下跌百分之二十二。過不了關的銀行,須於六個月之內解決資本不足問題,否則便要強迫接受政府注資,同意出售有毒資產便是辦法之一。有此板斧在手,蓋特納「吸毒」方案當可啟動,一些銀行主管不高興,也難阻止。經濟自由被金融機構濫用,令全世界受損,現在那些機構失去一點自由,乃咎由自取,怪不得人了。


註:
1.〈關於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考〉,見中國人民銀行網頁。此文簡短易明,筆者推薦閱讀;
2. 現時SRD的四種根基貨幣是歐羅、日圓、英鎊和美元,不久將來人民幣起碼可取英鎊而代之;
3. 這是貨幣量方程式 P=MV/Q 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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